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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揪起了蘇妍妍,跟著極溫柔地扶住了輕雅。極溫柔極安心的懷抱,那是昨晚就已經令輕雅上癮、今天一整天都在思念的懷抱。

“蘇昊然?”

蘇昊然的表情並不溫柔,臉孔更加一點也不安心,氣色特別特別難看,好像飽受驚嚇,而且驚嚇過度似的,兩頰僵硬著,蒼白中透著些微鐵青。

輕雅頓感不妙,出——什麽事了?誰——得罪他了?是她嗎?因為她關了手機,所以這兩位就兄妹同心、其利斷金地殺過來了?

貌似蘇妍妍和他哥哥並不十分同心,起碼智商差得太遠,完全不是一個檔次。蘇妍妍就跟個沒頭蒼蠅似的,幾平米的廚房轉了兩三圈,稀裏糊塗地搞不清楚狀況。

“林狐貍,這是怎麽回事呀?你為什麽會坐在地上?那些高利貸呢?是他們打的你嗎?”

啥?高利貸?打她?輕雅近墨者黑,理解能力退步,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還是蘇昊然夠聰明,扶著輕雅站起來,臉色雖差,但語聲絕對不含糊,關切,低而輕柔。

“怎麽樣?有沒有摔到哪裏?走幾步看看,要是閃到腰或者撞到骨頭什麽的,我們要趕緊去醫院。”

輕雅點點頭,嘗試著伸腳,腳尖還沒挨到實地,倒黴催地又被嚇了一跳。這一回嚇她的,不是蘇妍妍,而是蘇昊然。只見他陡然間的眸光暗沈、面龐肅殺,“有人!進來了——”

蘇妍妍猛地抽氣,眼瞪大,嘴張大,光會打嗝出不來聲。輕雅這腳一抖,就聽著踝骨那兒“喀嚓”一聲。好家夥,打那麽高摔下來沒崴了腳,這會兒倒是給哆嗦瘸了。

該死的“有人”,使蘇昊然如臨大敵的“某人”,腳步既不算輕也不算重,從蘇妍妍忘關的大門外頭走進來,站在客廳,彬彬有禮地。

“請問,有人在嗎?林輕雅——你在家嗎?”

這聲音傳到廚房,第一時間,林輕雅頂多就是有些頭大,為待會兒兩個男人之間的互相介紹傷腦筋。真是越怕什麽它就越來什麽,這誤會怕是免不了了,現在就看蘇昊然肯不肯相信她。

蘇昊然的神情,在第一時間,根本與誤會無關,他一驚一楞,居然下意識地自言自語,“是他?怎麽會是他?”

至於蘇妍妍,那震驚,已經快無法形容了。無法形容的難以置信,她破天荒頭一遭地反應奇快,輕雅才開始傷腦筋的時候,她便一陣風地沖了出去。

她這一陣風沖出去之後,老半天老半天沒個回音。蘇昊然也反應過來了,半摟半抱著一瘸一拐的輕雅,從廚房到客廳。

半路上,聽見蘇妍妍跟來人打招呼:“靖祺哥哥!真的是你?”

輕雅還腦抽,掩口葫蘆。靖祺哥哥,哪個年頭的稱呼?省掉中間那字兒,直接就射雕英雄傳了。她這一笑,引來蘇昊然偏頭一望,那眸光覆雜難解。

輕雅總算正常了,正常思維,心裏忽地發了毛。不對,這事不對!來的那“怪家夥”和蘇昊然蘇妍妍貌似認識,並且不僅僅是認識這麽簡單。

靖祺哥哥?這什麽身份?什麽輩份?

怪家夥的身份、輩份,他跟蘇家兄妹的關系,所有懸念的解開,盡在怪家夥和蘇昊然他們兩個強強碰面的那一刻。

蘇昊然看著怪家夥,看著出現在輕雅房子客廳的怪家夥,半晌笑了一笑。

“靖祺——”

怪家夥看的是蘇昊然和林輕雅,看著他們彼此的半摟半抱半依偎,也是半晌回了一笑。

“姐夫——”

(六十六)姐夫

普天之下,會管蘇昊然叫姐夫的,目前來講就只有李婧珊的弟弟了。李婧珊的弟弟,靖祺,李靖祺!

上當了,有沒有?受騙了,有沒有?上當受騙就應該大吼大叫馬教主咆哮,有沒有?

輕雅沒膽子,芝麻粒大的老鼠膽都不敢有。坐在自家的沙發,拘謹像個客人,還是一逼於無奈到班主任家裏作客的小學生。

家裏,統共有三個班主任。一個在房間換燈泡,一個在陽臺換燈泡,還有一個占據廚房,說是要燒水泡茶。怪異的氛圍,氣壓極低,好似古時三國鼎立。輕雅的位置,就是奧利奧餅幹當中的奶油,完全一惹不起其中任何一方的夾心地帶。

她惹不起別人,別人倒是頻頻地來惹她。燒著水的蘇妍妍嘴上不聲不響的,手裏卻把個茶壺茶杯哐啷哐啷往盥洗池中摜。靠,她這哪是洗茶杯啊,洗一只摔一只、摔一只再洗一只嗎?

其實輕雅不明白,她蘇大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生平沒碰過瓦斯爐,她為什麽巴巴地跑來這裏迂尊降貴客串女傭?哦,對了,那怪家夥,不,是李靖祺,他有哮喘,不能喝冰箱裏那些冷的飲料。

蘇昊然已經搞定收工,從房間走出來。到底是輕雅看上的人,穿了西裝社會精英,脫了西裝水電維修十項全能。套句蘇氏少董的原話,人家在美國那會兒,玩的是勤工儉學,別說燈泡水龍頭,就是廁所堵了他也手到擒來照通不誤。

“靖祺,你弄好了沒有?如果好了,我就開電閘,試試燈。”

李家公子當時沒吱聲,這方面的技術,他落了蘇昊然一大截。一螺絲口節能燈管,又鼓搗了五六分鐘,這才大功告成。

“行了。”

蘇昊然劈劈啪啪地開燈,下午三點半,陽光還燦爛著,也沒覺得有多光明。可是關掉燈,輕雅忽然覺得了。或者與燈光無關,與陽光無關,主要是東西對峙的兩個人往她這夾心地帶匯合了,一左一右沙發裏坐下,跟左右護法似的,泥雕木塑不會開口講話的那種。

三個人,不說話,幹坐著,不難受嗎?不尷尬嗎?輕雅偏頭瞄一瞄蘇昊然,蘇昊然立刻回視她,笑了笑。

“怎麽了?”

“沒什麽。”輕雅憋得慌,無意識地手指擺弄著衣角。

眼下靜默的情況,任何人出聲,都會引起其他人的註意。蘇昊然在看林輕雅的同時,李靖祺也在看著輕雅,視線歸屬於同一點,也算得上一種特殊的目光碰撞吧。

既然撞上了,就沒必要再避開。蘇昊然轉過來望向李靖祺,李靖祺眉不擡眼不眨地望回來。

這是——杠上了的表示?會戰鬥升級打上一架嗎?輕雅很快發現她這是純屬胡思亂想,外加自我感覺良好。

事實上,盡管氣壓低了一點,氣場強了一點,但這二位最終還是比較和諧友好地進行了家常談話。李靖祺率先拉開聊天的序幕。

“姐夫也認識輕雅?”

輕雅驀地心一抽,輕——輕雅?哎小子,你當著我的面也沒這麽叫過我,好不好?這節骨眼你裝什麽熟?

蘇昊然不用裝,自然熟,純天然骨子裏的,“輕雅是妍妍最好的朋友,我很早就認識她了。不過那時候只是認識而已。”

好會說話的男人,明明沒說什麽,偏偏什麽都說了。明明沒放糖,卻叫人滿心甜絲絲的。對啊,好可惜,那時候,他們只是認識而已。

如果李靖祺夠聰明,他應該打蛇隨棍上,問蘇昊然那時候是認識,那麽現在呢?現在是什麽?

毋庸置疑,李婧祺當然很聰明,而且他已經超出了一般的聰明。所以他問的問題是——“姐夫,那你知道,我和輕雅是怎麽認識的嗎?”

蘇昊然回說不知道,“也是啊,我們兩家關系雖然不錯,你和妍妍也很談得來,可我記得你們兩個以前好像沒有見過面。”

李靖祺跟蘇昊然整個一截然相反,明明說了什麽,其實什麽也沒說。

“姐夫你肯定記錯了,要不然就是你根本不知道。”

——“那我呢?我知道嗎?”

接這茬的是蘇妍妍,捧著托盤端著茶水,端得那叫一個顫,還不如輕雅之前疊椅子換燈炮穩當。

輕雅本能地想搭把手,奈何蘇妍妍今天人品大爆發,罕見地爆發出蘇家祖傳的疏離特質,花瓶女化身冰雪女王,純然的禦姐範。輕雅不敢輕舉妄動,直覺告訴她,這會兒她說什麽都是錯的,做什麽都是欠揍的。

然而,不說就不錯了?不做就不欠揍了?李靖祺掏出口袋裏的東西,遞給輕雅:“喏,這是你的手機。”

蘇妍妍正彎腰倒茶,猛地一震,差點沒一壺嘴澆輕雅手上。輕雅趕忙將爪子往回縮,蘇妍妍提著小茶壺盯住她。

“你的手機怎麽會在他那裏?”

“哦,我們剛剛見過面。臨走的時候,她把手機忘在咖啡座了。”

李靖祺這話插得快狠準,蘇妍妍那小茶壺仍是提在手裏。

“原來,你剛才是和他約會去了。”

這他丫的還是她認識的那個蘇花瓶嗎?這他丫的從語言到表情,全然的意味深長,深長的淡定的危險,悄然逼近,暴風雨前夕。

輕雅縮完了爪子還想縮脖子,甚至打算抓個靠墊腦門前面擋擋。很有預感,蘇妍妍馬上就會連茶壺帶開水,潑她一個外焦裏嫩、砸她一個頭破血流。

輕雅的預感沒有變成現實,蘇妍妍終於舍得放手了,放開那危險的茶壺,搖搖晃晃慢慢地坐下。

你說邪乎不邪乎,輕雅自己這爪子藏得好好的,動都不敢動,偏生蘇妍妍就像被她猝不及防撓了一爪子,正好撓在臉上,四條指甲痕,仿佛見了血似的。輕雅瞧著都疼,蘇妍妍卻不喊疼,扯著面頰那血淋淋的爪印子,咧開嘴笑得很是磣人。

更磣人的是,她只沖著蘇昊然笑,好像輕雅和李靖祺都不存在了,她就沖著蘇昊然一個人笑。

“哥,你說我們傻不傻呀?我們以為人家讓高利貸給綁了,就跟綁了爹媽似的,我們滿大街的瞎轉悠發神經。結果呢?哥,你聽到沒有?人家在約會。人家約會!所以才不方便接我們電話。你懂了嗎?——哥!你聽懂了嗎?!哥,我們都是傻瓜,天底下最傻最傻的大傻瓜……”

(六十七)爆發

輕雅寧願蘇妍妍潑她一身開水,沒關系,她受得住。輕雅也寧願蘇妍妍撓她一臉血印子,這也沒關系,她還是忍得下去。

可是輕雅忍不了,更加受不了,蘇妍妍對著蘇昊然說,她說蘇昊然是傻瓜,她說蘇昊然因為她林輕雅變成了傻瓜!

誰是傻瓜?誰又讓誰變成了傻瓜?真的傻瓜在這裏呢。守著一個已經訂婚快要結婚的人,連一個確切的承諾都不敢想。如果他離開了,除了那個吻,除了那個漆黑一片只有一盞臺燈亮著的晚上,她還能剩下什麽?

真的,說心裏話,掏心窩子的話,哪怕剩到一無所有,她林輕雅不會後悔。絕不後悔,毫無怨言!

既然她都不後悔不埋怨了,憑什麽還要有人代蘇昊然去後悔去埋怨?憑什麽呢?

人生是公平的,有人代蘇昊然出頭,自然也有人為輕雅鳴不平。

“妍妍你過份了——”

“她過份什麽了?她怎麽過份了?”

驀地打斷李靖祺的,不是蘇妍妍,更不是蘇昊然。林輕雅坐著,突然坐得相當坦然,爪子也不藏了,脖子也不縮了。她和蘇妍妍既是同樣的,也是不同的。

共同之處在於,她們都害怕面對一個人,所以只能拿另外一個人作為爆發點。所以,她們選擇了不同的爆發對象。蘇妍妍選擇蘇昊然,林輕雅則瞄準李靖祺。

“李靖祺——”

李靖祺驀地一呆,很不適應,她叫他名字的模樣。

輕雅很適應,進而演變成某種痛快。窩囊、憋屈甚至是傷心,都需要一個缺口痛快地渲洩。

“李靖祺,你到底想幹什麽呀?李靖祺,你一直不肯告訴我你是誰,就是因為你叫李靖祺嗎?你姐姐叫你來的?叫你來監視我?還是叫你來和稀泥?”

“……”

“李靖祺,我問你,我跟你有什麽呀?你不就是替我解了高利貸的圍,我不就是欠了你一百多萬?你不就是非指著我今天給你送借條,我不就是走的時候把手機忘在咖啡座裏?我們有什麽呀?我們約會了嗎?我們談情說愛了嗎?我做錯了嗎?”

“……”

李靖祺,沈默。不是無話可說,不是找不到理由來澄清。只是想要開口澄清的時候,他悲哀地發覺,這個很看上有些傷心有些難過、正在冷淡漠然麻木自己的女孩子,她並不在乎他是什麽反應。沈默抑或不沈默,根本改變不了什麽,他不是她傷心難過的原因。

輕雅已經逐漸成功地麻木了自己,繼而將槍口調向蘇妍妍。

“還有你,蘇妍妍。”

你不就認為我撓了你一臉嗎?你不就認為我又一次忘恩負義撬了你墻角嗎?好啊,姐們我就忘恩負義了,我就磨利了爪子,撓一個真格的給你開開眼。

“蘇妍妍,其實李靖祺講得一點都沒錯,你確實過份了,你非常過份。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麽認識李靖祺的?沒問題,我告訴你,我認識他,全都拜你所賜。要不是他,今天就輪不到你滿大街找我,也輪不到你在這裏發神經,你懂了嗎?早在你去米蘭風流快活那陣子,我就已經被高利貸綁了捆了一麻袋扔河裏。也許我就死了,也許我還能變成鬼,半夜爬你床上,看你怎麽哭我。說句不騙人的,我死了,你會哭嗎?”

要比磣人的功力,十個蘇妍妍都比不上她吧。輕雅坦然地坐著,眼睛卻沒本事擡起來,一逕下傾著,定在面前的茶幾桌上。

蘇妍妍就是個有頭無腦的大花瓶,她以為自己裝個B就能變成青花瓷了?笑死個人,還學人家泡茶?她丫的水都沒燒透,茶葉沖不開,一團一團全擠在那玻璃茶壺的蓋子底下,糟心得就像發了黴。

輕雅也好像發了黴的心情,蘇昊然一直不說話,從蘇妍妍使勁地“傻瓜”開始,他一個字也沒說。是一個字也不肯說嗎?

李靖祺站了起來,“我想,我還是先走吧。”

沒有人出聲,沒有人留他,早料到。

“林輕雅,我很抱歉,讓你這樣的不歡迎我。你剛才說的所有事情我都可以解釋,但是我覺得你現在聽不進去這些解釋。我先走了,再見。”

大概患了哮喘的緣故,大概心緒不如面色平穩的緣故,他吐詞並不十分堅決,但腳步卻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他說走了就走了,開了門,關上門。蘇妍妍朝著那門板楞了好大一會兒工夫。這樣的情形演變,這樣的情緒轉換,有點超出了她的承載能力。回不去先前爆發的狀態,也不能掩耳盜鈴當自己沒有爆發過。

那感覺糟糕透了,好像生錯了氣,可還是生氣,仿佛床墊下灑了一把豆子,心裏硌得慌。

“哥,我也先走了。你——”你怎樣?好好安撫安撫這個死狐貍?講不出口,豆子下面又灑了一把豆子,見他丫的鬼,她也還是早點滾蛋的好。

於是,走的走了,滾的滾了,留下的,是天底下最吝嗇的吝嗇鬼,惜字如金的吝嗇。輕雅熬不住,即便發黴即便蔫了,她依然熬不住。

裝作百無聊賴,頭垂得更低,摳茶幾的木頭縫。因為百無聊賴閑極無聊才會問:“你,怎麽還不走?”

聽到了類似嘆氣的呼吸聲,接著是沙發墊失去壓強彈起的聲音,他站起來了?還真是聽話,叫他走,他就走。

蘇昊然確實走了,走了不到半步,沙發彈簧重新接收到壓強的聲音。輕雅還在摳那木頭屑,忽然一晃眼,摳不到了。胳膊不夠長,因為上半身被抱住了,抱著往那胸膛按去。

輕雅傻了傻,其實她比自己估計的傻多了,她還不如蘇妍妍那青花瓷,整個一徹頭徹尾的漿糊瓶。這當口,怎麽能擡頭呢?這一擡頭,她這腦袋不就磕著蘇昊然的下巴了嗎?

下巴和腦袋哪一個比較硬?蘇昊然那表情是疼的,可臉上卻悶悶地在笑。輕雅被他笑得光火,推了他一把,臉上是惱的,可私下裏這笑意卻已如陽光一般照進了發黴的角落。

被陽光籠罩,暖暖的太陽曬著,打骨頭縫裏透出來的都是那股子懶懶的愜意。既然人都懶了沒力氣了,誰還推得開他呀?那就抱著唄,那就窩著唄。二月十四,情人節啊。

耳朵貼著他的心口,聽他說話便和平常不太一樣,接近了傳說中的“心聲”?

“輕雅,對不起啊。”

你敢不敢笑得再明顯一點,笑著說對不起,真夠誠意的。

“我是在替妍妍跟你道歉,我知道她今天的話傷到你的心了,你是真的拿她當朋友看的。”

討厭,這麽感性幹嘛?她現在很開心,不想哭。“那你呢?剛剛你是什麽想法?”

比笑更明顯的,是無奈,寵溺著的包容著的無奈。

“林輕雅,如果你剛剛願意稍微地看我一眼,你就會知道我是什麽想法了。你怎麽會以為我也跟妍妍一樣懷疑你呢?才過了一晚上,你就忘了我說過的話?還記得嗎?我要你相信我。如果為這麽點小事我就不相信你懷疑你,那我還有什麽資格要你相信我?你說對嗎?”

(六十八)相信

人世間最美好的、,莫過於生命。比生命更美好,那是愛情。像愛情一樣美好,比愛情還要美好的,大概唯一僅有只是相信了。

被別人相信以及——相信別人。

“你爸找你,你媽找你,你妹找你,你姑找你,你全家找你……”

找輕雅的,非爸非媽,非姑非妹,如今已是有名有姓的怪人一枚。接電話的時候輕雅在想,是不是該給這家夥換個聯系人稱呼了,“怪人”瞧著總是暧昧,換成中規中矩的“李靖祺”似乎更合適一些。

念頭轉了轉,想完了這事,手機那頭還是悄沒聲息的,好像連呼吸都欠奉。奇怪,斷了嗎?拿到眼前看看,仍是通話狀態。

輕雅又餵了一聲,“餵,說話呀?聽不到嗎?餵——”

她這一通果然沒有嚷嚷到白處,李靖祺的聲音終於從聽筒裏傳了出來。

“真沒想到,你還願意接我電話。”

他講得很平很靜,物極必反,平靜得過了頭,卻又好像不平靜了。兩種極端融合在一起,竟是叫人心頭起了唏噓之意。

輕雅不想把這唏噓表達出來,便越發地大大咧咧:“我為什麽不願意接你電話?我要是躲著不接,那不是有欠債不還裝龜孫子的嫌疑?”

不算俏皮的俏皮話,李靖祺依舊賞臉笑了一笑。輕雅看不見,但是感覺得到,他繃得沒那麽緊了,而且還順著她的俏皮話,試探地開了個玩笑。

“發生什麽事了?才過去一個小時,你怎麽就像變了一個人?”

“是嗎?我變了嗎?哪裏變了?”

輕雅禁不住的嘴角上揚,這個不需要隱藏,並且可以適當誇大。所以李靖祺也一樣,雖然看不見,但是感覺得到。因為感覺到了,所以同樣不想,不想再追問下去。

人與人聊天經常會碰到的情況,本來說得好好的,突然沒話講了。輕雅琢磨著找借口掛電話,“你打給我,就是想試試我會不會接?”

李靖祺又停了好一會兒,沒了“怪家夥”的保護色,他變得很遲疑。“除了這個,還有一件事,我不確定你想不想聽。”

“什麽事?”

“就是關於我姐——你認識我姐的,對吧?”

揚起的嘴角抿住了些許,“是啊,算認識吧,見過兩次。”

在等待回應的瞬間,輕雅以為李靖祺接下來會講很多很多,關於他自己,關於他姐姐李婧珊,關於他為什麽會出現在自己曾經打工的茶餐廳。

也許這是她的錯覺,也許是李靖祺臨時改了主意,總而言之話到最後,他模糊了過程,只強調結果。

“林輕雅,如果你還願意拿我當朋友看,請你相信,在認識你這件事上,我是我,我姐是我姐,我們兩個沒有關聯。”

相信,這是輕雅在過去的個把小時裏最萌最心動的一個詞,說不定未來還將萌上無數無數的小時。想要被別人相信,首先你必須付出自己的信任。其實信不信李靖祺,沒什麽太大區別。既然沒區別不重要,那相信又何妨呢?

……

午夜,或者是將近午夜,反正天黑了很久很久,手機屏暗下去也是很久很久。仍舊握在手裏,但凡指尖稍稍動一動,暗掉的觸屏便會重新亮起來。亮起來又怎樣?通話早就結束,尚未開始,便已結束。

玄關處,鑰匙扭動門鎖,門打開,高跟鞋換成拖鞋,偌大的房子終結黑暗,客廳裏的吊燈大放光明。李婧珊忽然嚇了一跳。

“誰?是誰?!——靖祺?是你啊,你嚇死我了。這麽晚了,還沒睡?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連燈也不關?”

李靖祺仍是一個人坐著,一動不動。李婧珊大概也習慣了,也沒覺得不對勁,自顧自地過來,鑰匙扔桌上,再看一眼李靖祺,把想說的話咽回去,繼而轉身上樓,預備回房間。

這當口,李靖祺倒是有了反應,“姐——”

“嗯?”李婧珊停住腳。

“姐,你回來了?”

這話問得,是不是遲了幾分鐘?李婧珊雙眉微挑,跟著捺下,往回走,邊走邊答:“是啊,我回來了。”

“約會回來了?跟蘇昊然約會回來了?”

李婧珊坐到了李靖祺對面,右臂斜倚著沙發扶手,套裙下的修長雙腿交疊著蹺起,閑適而又不失優雅的坐姿。

“是啊,我跟蘇昊然約會回來了,今天是情人節嘛,我不跟他約會,還能跟誰約會?”

李靖祺總算將目光調向她,“那你的花呢?今天情人節,他沒送你玫瑰花?還是像去年那樣,直接通過盛名的秘書室,送到你公司的秘書室?”

他就像問在天氣,問今天幾度問外面有沒有下雨,並不針鋒相對、並未咄咄逼人。李婧珊卻微怔,不悅,“靖祺你怎麽了?你這是在故意找我的碴?”

李靖祺扭過頭去,輪到李婧珊來提問:“靖祺,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我記得你好像下午出去了一趟。我回來換衣服的時候,你不在家。”

“……”

“你去哪兒了?去見誰了?”

“……”

李婧珊將不悅放大,略略提高音量:“靖祺——李靖祺!”

閃避開去的視線又正視回來,李靖祺正視著李婧珊,李婧珊連名帶姓地喊他,他卻依然稱李婧珊為姐姐。

“姐,對於你來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人,什麽事情,是你不能利用的?”

“……”

李婧珊剎那的僵硬,卻只是剎那而已。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調整姿勢的同時,調整思緒和情緒。

“你——知道了?”

“……”

“今天知道的?怎麽會知道?難道——”

李婧珊的臉直至此刻方才真正地變了神色,變了神色卻未必就是落進俗套的嫉恨裏,沒有刻意偽裝,她真就笑了出來,些微嘲弄的厭棄的。

“靖祺,你下午去見的人,是林輕雅吧?你發現她和蘇昊然的暧昧關系了?怎麽發現的?說給我聽聽。輕雅在見了你以後,又去見蘇昊然了?還是她先見了蘇昊然,然後再來見的你?”

(六十九)對付

不管林輕雅先和誰約會再和誰見面,結論只有一個。像這種四個字的成語字典裏能找到很多,什麽水性楊花,三心二意。還有更多五個字六個字的俗語,譬如腳踩兩只船,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

“姐,如果她是那種人,我會這麽多年一直掛念著她嗎?還有蘇昊然,你跟他打交道不是一天兩天,蘇昊然是什麽樣的性格,你還不了解?輕易就會被我打動的女孩子,她怎麽可能拴得住蘇昊然的心?姐,你高估了我的利用價值了。”

李婧珊保留意見,不予爭辯。沒什麽好爭辯的,無論是林輕雅的人品,還是李靖祺的價值,抑或蘇昊然的心。不到最後終點,談論輸贏,毫無意義。

但是李靖祺覺得有意義,“姐,看在我被你利用了一回的份上,你能告訴我,你準備怎麽對付她?”

李婧珊出人意表地坦率,答得很快,不假思索。“關於她最後的調查報告還沒有出來,你是知道我的。沒有十足的把握,我不會出手。我要的是一擊即中。”

李靖祺在沈吟,李婧珊在做著同一陣線的努力。

“靖祺,你大可放心,既然我告訴你林輕雅的近況,既然我知道你掛念了她很多年,就是為了你,我也會給她留一些情面。靖祺我們兩個都有著同樣的目的,差別是,我扮惡人,你唱紅臉。等到這一切了結了,你再去林輕雅的那裏唱紅臉。”

“……”

“所以靖祺,你懂我的意思嗎?目前來說,你最好什麽都別插手。否則,你不是在幫她,而是在害她。別忘了我手上還有兩張王牌,如果逼我動到王牌,我保證林輕雅會死得很難看。”

李婧珊的威脅看似模棱兩可,卻對李靖祺起了十成的作用。他好像真的被威脅住了,他好像就此默認了李婧珊的提議。

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長舒一口氣,也像是長嘆一口氣,李靖祺倒是搶在李婧珊離開,朝自己的房間走去。走到一半,突然說:“姐,我很後悔。”

李婧珊理所當然地反問:“你後悔什麽?”

李靖祺回答:“有很多事情我現在都後悔了。我後悔當初爸媽車禍去世的時候,我放棄和你爭奪雅苑的經營權。我更後悔,去年雅苑和盛名決定合並,我沒有以大股東的身份反對到底。”

……

這——算是另外一種模棱兩可的威脅嗎?李婧珊能夠掂得清這威脅的份量,

沒錯,她這個弟弟從小到大確實無心商場,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可無心,不代表無能;不爭,不代表不具備爭的能力。他是在提醒她,凡事別做得太絕,他的手裏也是攥著王牌的。

真是個傻孩子。還不傻嗎?還不夠孩子嗎?一碰到感情就頭腦發熱,居然把家族事業都拿出來賭氣。李婧珊不以為然,卻不敢掉以輕心。拖拖拉拉了幾個月,這事情該解決了,勿需做絕做盡,解決了就好。

解決的第一步,找那個光拿錢不辦事的私家偵探算帳。調查一個涉事未深的女大學生,真有那麽困難?

當然不算困難了,更何況李婧姍雇的這位,還是行內數一數二的一把好手。然而即便數一數二,也有失誤疏忽的時候。可問題就在於,你的委拖人能夠原諒這疏失嗎?尤其是像李婧珊那種原本就吹毛求疵的嚴苛性子。

因此,當某苦逼偵探將那份在他手上壓了好幾天的調查報告送到李婧珊面前的時候,個中滋味個中忐忑,實在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喝一口咖啡,定一定神。很慶幸,這回約在了公共場合,開放式的空間,餐廳裏田園式的音樂,都有助於分散壓力、舒緩緊張。

李婧珊看文件一向不慢,極迅速的瀏覽,一目十行,但是該發現的該註意的,她一個細節都不會漏掉。看完了,擡起眼,眸光平視,十幾頁的報告往桌上一扔,力度恰到好處,既然沒有重到怒的邊緣,同時又足夠威懾。

“這就是你遲遲不敢和我聯系的原因?原來林輕雅除了銀行的債還欠了一大筆高利貸?原來蘇昊然還曾經把林輕雅撞進了醫院?原來林輕雅的高利貸一直是蘇妍妍在替她還。這些事情,我知道的是不是太遲了?”

精明的女人!她的眼睛就不能稍微揉下一粒沙子麽?某男暗咒,表面恭敬,“李總,關於這個,我可以解釋。”

“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李總,是這樣的。正好那幾天我老婆生孩子。我老婆是孤兒,我父母又不在本地。所以實在是沒有人照顧。我以為不過就是個把星期,之前我盯了小半年都沒什麽問題,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拿著我開給你的優厚薪資,優哉游哉地在醫院陪你老婆?”李婧珊也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皺眉,當下就吐在紙巾上,“這家店的質素真是越來越差了,這是什麽味道?真像泔水。”

泔水樣的咖啡在男人胃裏些微翻騰著。某男發誓,如果將來他兒子敢把這樣精明冷血的女人領回家,二話不說直接小兔崽子拖出去碾死。

“李總,非常抱歉,這事錯在我,我會負全責。實在不行,我可以退還一部分酬勞,作為補償。”

嘴邊明明沒有咖啡漬,李婧珊仍是抽出紙巾在擦,邊擦邊問:“你認為,錢對我來說,是補償嗎?”

“那依李總的意思,我應該怎麽做?”男人認命,配合地洗幹凈脖子,待宰。

李婧珊放下紙巾,此刻才是她展現精明的真正實力。

“我再給你一個機會,半個月,半個月之內你必須幫我辦妥以下幾件事。首先,你盡快找到放給林輕雅高利貸的那家財務公司。”

這不是什麽刁難,很容易做到。只不過還有必要嗎?“您的弟弟已經替她清償了全部債務。”

“這個你現在不需要知道太多,等找到那家公司的負責人,我會給你下一步的指示。另外,你去查一下,蘇妍妍和林輕雅第一次見面,我是說她們鬧翻了幾年以後再一次聯系上的具體時間。這個時間是在林輕雅出車禍住院之前還是之後。記住,這個很關鍵,你一定不能搞錯。我要清清楚楚地知道,是林輕雅找上蘇妍妍,還是蘇妍妍找上林輕雅。你可以試著查一查她們的手機記錄,或者去林輕雅住的那個小區碰碰運氣。你——明白了嗎?”

某不是特別精明但也絕對不愚蠢的私家偵探似有所悟,“好的,我明白。”

李婧珊提第三個要求,也是最後一個要求。

“這件事可能有些難辦,你盡力而為,我不勉強。”

果然,最後的,才是壓軸的。男人反射性地挺了挺胸,接受挑戰,豎起耳朵聽見李婧珊說:“你去試著找一找那個張涵,就是跟林輕雅領了結婚證的那個人。我想知道他目前的行蹤和近況。”

(七十)眉目

輕雅一大早就眼皮子跳,左眼跳完了右眼跳,像是有什麽要發生似的,也分不清是好事還是壞事。就這麽糊裏糊塗忐忐忑忑地過了一上午,臨近吃午飯那會兒,沈寂了五六天的蘇妍妍突然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餵?”記起五六天前那一出,輕雅這手機接得還有點不知如何應對的拘謹。

將心比心,蘇妍妍也記著五六天前,粗聲大氣得很是別扭。“餵!你在家吧?我現在過去找你。”

輕雅格外小心翼翼,“你找我——做什麽?”

不是吧,氣了這麽多天還沒順過那口氣,所以再次殺上門來要和她明爪子明指甲撓一場?似乎蘇妍妍有長進了,不至於那麽無聊了。

“你還記不記得你叫我找人查李婧珊的事?現在那事兒,有眉目了。”

……

三個吩咐,一團亂麻,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理出眉目,作為資深的私家調查人員,某男決定冒一次險,冒險打一次法律的擦邊球。

潛伏在林輕雅租屋的樓下,守株待兔,是為了等狡兔離窟。

他反覆考慮過了,李婧珊最關心的,莫過於林輕雅和蘇妍妍之間是否存在貓膩。倘若能盡快找到足夠的證據證明,林輕雅就是蘇妍妍找來的托,她接近蘇昊然動機不純居心不良,那麽到時候——

某男幸福地想象,到時候他就可以領著一大筆獎金功成身退了吧,這些狗屁倒竈的豪門姑嫂鬥、小三鬥就再也和他沒有半毛錢的關系了。

好!為了這個目標,豁出去了!李婧珊那娘們就是外行充內行,查手機記錄神馬的算個球啊,要想事半功倍,竊聽才是王道!

竊聽器是現成的,絕對頂極夠得上間諜的標準,難的是怎樣神不知鬼不覺地裝進樓上那屋裏。這個林輕雅基本上不太出門,他守了三天,期間根本就是有進無出,蘇昊然來過一趟,蘇妍妍來過兩趟,看得見聽不到,饞得那私家偵探越發地心癢難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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